岁月催人长,春秋又一重。
六月初六
村舍外,田垄旁,核桃树下人乘凉,村子里的住户呈十字排列,这棵硕大的核桃树正好在路口中间,很早的时候就有人想把它砍掉,但村里的老人都不让,说是这么大的树有灵性。
那位奇怪的外乡人此时正在核桃树下席地而坐,看着两个在他眼中也是外乡人的人吆喝到:“六月六,核桃灌满油喽。”
大家都认为是核桃完全成熟的意思,实际上是不正确的,六月六的核桃只是刚灌满浆,约莫再过一个月才能灌满油。
江云正在跟同龄玩伴李池龙一起,一边盯着这个陌生人观察,一边跟人掰扯。
这个看上去有三十出头的中年人长了一张不太像国字的国字脸,下巴微尖,两个眼睛时常上下左右转动,双眼像是在相互交流,实则更像在打架,两边眉毛更是谁也不服谁,鼻子似乎是为了让五官看起来没有那么别扭,特意长得如同一枚看起来没那么大的蒜头。
正常情况,这副尊容毫不夸张地说,小孩看了不敢夜啼都不为过,可偏偏长在这么个人的脸上给人一种,看起来不仅没那么可怕,甚至还有点想笑的感觉,江云的父亲也是国字脸,但五官端正,让人一看便觉一身正气,反观此人则是贼眉鼠眼的观感。
两个孩子在观察这个外乡人,与此同时,这个外乡人也在观察他们。
年幼的江云不算很出众,面庞微瘦,眼眸清澈,古铜色的皮肤略微显黑,此时正穿一身夏季校服,短袖长裤,蓝白配色,胸前印着两个小字“鹤鸣”,应该是在镇上的鹤鸣初中读书。
那个叫做李池龙的少年则是一套黑色运动衣,年纪轻轻就面容极好,剑眉星目,鼻尖齿白,而且个子高了江云半个头,国字脸中年人暗暗咂舌,心中想道:“这小子长大后绝对是个风流人物。”
少年李池龙看着那名外乡人手里刚从树上摘下的一枚核桃,认真端详,陷入沉思。
同一件事,当有人在你面前言之凿凿,且十分自信的说一些跟自己以前知道的内容不匹配的时候,人难免会陷入自我怀疑,“虽然你说的不一定完全是对的,但是不是我也错了呢?”这是人之常情。
李池龙想了会而很认真的说道:“我爹说了,六月六的核桃是可以吃,但不是灌满了油,那是核桃从发芽到现在,经过光合作用吸收的营养都回流到了核桃里。”
“核桃里面是没油的,小孩子都知道,油是香的,你手里这个核桃,你自己尝一下,他不香。”
中年人眼珠一转,气急败坏,指了下尚且年幼的江云说道:“来来来!你来评评理,是不是都是这样说的,是不是?”
男孩江云想了半天撂下一句话:“存在即合理是没有错的,但向来如此,便对吗?”
这下轮到中年人沉思,过了一会,恼羞成怒,双手叉腰,差点跳起来,指着小男孩江云道:“你个小娃娃反倒教育起我来了。”
少年李池龙看着玩伴被欺负便忍无可忍:“我一般不会去攻击一个人的长相,大人们都说说瞎话会变丑的!您看看您这一副随便拍张照就能拿来镇宅的模样,就不说你是错的,就算你是对的,哪有人信啊!”
国字脸中年人暴跳如雷:“我说它里面是油它就是油,就算我说它里面是金子,它也得是金子,更何况老子长得貌若潘安,当年不知道多少仙子对我穷追不舍,死皮赖脸的跟在我**后面我都没有答应。”
少年李池龙在想:“这人绝对有病,而且是那种病入膏肓,无药可医的绝症。”
江云则是在想:“潘安是谁?”
就在这个时候,尘土飞扬,江云的妹妹一路飞奔而来,由于这棵核桃树很大,她又是从北面跑来,哥哥正好站在核桃树往东的方向,另外两人在江云后面往南依次排列,江雨便没有看到他们。
丫头气喘吁吁:“哥唉,爸喊你回家过生日呢,隔壁那个你最喜欢的刘婶过来了,还有村最东头的李老头也来了。”
说着说着往江云旁边瞅了一眼,一脸尴尬的笑着说:“呃……那个…李哥哥,你也在呀?正要去喊你呢,李…叔叔也在我家呢,快走吧。”
说完之后还双手还不好意思的捻了一下两边的衣角,面庞绯红。
李池龙是村长李老头,也就是刚刚江丫头口中的李叔叔家的儿子,这件事村里人尽皆知,私底下所有人都是这么喊的,包括李池龙自己,所以李池龙并没有见外,欣然答应。
原因没有别的,因为李老头现在确实是个老头。
———
据说之前的李家可谓是书香门第,当年的李氏家主,又被丹城城主青眼相加,步步高升,一跃成为了丹城的二把手人物,虽然李老头那一脉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旁支,但李府落座于那座繁华的丹城中央,又岂会是简单人家,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。
后来经历了一场大变动,李氏家主被对手扳倒下台,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,那位传说中年仅四十余岁的李家主一夜白头,在集结了有生力量逃出丹城之后,结局是被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终身监禁在牢狱之中,而敌对的势力也没有再赶尽杀绝,美其名曰尊重对手,实际上是给自己留条后路。
李老头和现在李池龙的母亲王粒华就是那时候逃出来的,外逃之前,两位二十出头的苦命鸳鸯就已经私定终身,别说什么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了,在那个兵荒马乱的背景下,两人这一生能不能再见到爹娘都是两说,逃难过程中又遭遇劫匪,和自然灾害等等一系列变故,最终走散。
但这个故事并没有结束,反而刚刚开始,十几年后江城再次易主,城主汪青见满目疮痍,无人可用,便把李氏老家主从狱中给接了回来。
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,在得到城主允许的情况下,李老家主振臂一呼,曾经的族人如潮水般汇拢,更有不少人慕名而来,声望之高,可见一斑,李家很快就帮汪青巩固地位。
当时消息闭塞,李老头跟王粒华两人在数年后才得知消息赶来,盼着能在李家遇到,再续前缘,可命运给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,一对满心期待的痴男怨女,历尽艰辛刚刚抵达丹城附近,就听说李家再次倒台,最终,两位在丹城擦肩而过。
有心人,天不负,历尽百劫千难,不久后,已年过不惑的两人,终于在丹城最南边这个小村庄相见,男未娶、女未嫁,两人互诉相思,各表衷肠,得以修成正果。
这才有了李老头老来得子的一系列美谈。
———
当然这些据说跟传说都是李池龙自己说的,那时侯他还说自己的名字是他爹取自“**,一遇风云便化龙。”
这个江云是知道的,因为父亲的骨子里的那股文人气息,从小就对他耳濡目染,影响深远,当时江云还问他,那为啥你不叫做“金龙”、“鳞龙”或是“云龙”呢?
少年李池龙笑道:“我爹觉得不好听。”
江云没有过多言语,只是随口说了句:“那我这个云你算是遇到了,啥时候碰见风了可千万别把我给忘了。”
说完之后两人便不再言语。
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之后,在江云面前挥动小手:“哥!哥!怎么魔怔了呢?!灵魂出窍了吗?。”
少年不知不觉间思绪已飞出千里之外,回过神来先是揉了揉妹妹的脸颊,然后目光瞥向李池龙,不看不要紧。
只见那位家道中落的李家少年郎,面容呆滞,右手食指指向江云后方,那副表情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。
江云缓缓扭头,看向之前那位国字脸中年人,一瞬间目瞪口呆,整个人变得如泥塑木雕!
哪里还有什么中年人,对面分明是位翩翩少年郎,论容貌简直比那个想象中长大以后的李池龙还要胜出几分。
就连身上的那件青色衣衫,配上这张脸都变得飘逸动人起来,那人还留了一头长发,一眼看上去就像老人们口中描述的深山老林里面的神仙人物。
“千万不能在这么精致的小娃娃面前留下坏印象。”
那位带仙气的少年搓了搓手自言自语,然后嘿嘿笑道:“好可爱的小姑娘呀,刚听你说从北边下来,好巧啊!我也住在南边,从南边上去就是北边,从北边下去就是南边,你说巧不巧呀,是不是特别有缘分呀?”……
那人喋喋不休,丫头一脸疑惑沉默不语……
她没有看到之前的那个情景,所以并没有什么震惊,就只是发现了一个长得挺好看的人。
随后看向哥哥说道:“这是你们的新朋友吗?我怎么没有见过呢?”
短短几分钟江云灵魂出窍两次,他看向妹妹说道:“我说我也是刚刚才看见的,你信吗?”
小丫头看向那位衣着奇特的少年,对方不说话,眨巴着眼睛,目光里透露着我跟你哥特别熟,不信你问他的无奈。
“哥哥你骗小孩。”小丫头一脸嫌弃。
出于礼貌江云问了那人一句:“要不要去我家吃饭?今天六月六,我生日唉。”
那人假装矜持,做出一副那多不好意思的表情,扭捏道:“不了吧?”
“好嘞!”
江云回答完带着妹妹跟李池龙开始往家的方向飞奔。
少年郎在风中凌乱,总感觉哪个环节不对,苦笑一声:“不是应该拉扯一下的吗?罢了罢了。”
这位看起来飘然若仙的年轻人突然微微皱眉,然后纵身一跃、拔地而起,到了一半似乎是发觉姿势不够帅气,竟然慢了下来如鸿毛一般飘上树顶,空间一阵涟漪,身型消失不见。
片刻之后此人再次显现,左手拇指有序的点按在其他指节上,似乎在推算着什么
阳光穿过核桃树的叶子,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,远处田里的庄稼被风抚过沙沙作响,旁边枝头不知名的鸟儿奏响了夏的乐章。
“这么美的画卷,似乎只有在回忆的时候才是最好看,少年时不去看;中年时要么成为遗憾,要么在这田间地头画地为牢,有谁会去欣赏自己的笼子呢?等老了再去看呢?不过是从少年时的遗憾,慢慢变成了遗憾的是少年。”
说完之后这位神秘的翩翩少年郎再次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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